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

《纯粹理性批判》

【德】伊曼努尔·康德  著


根据 Raymund Schmidt 编《哲学丛书》第37a卷,

费力克斯·迈纳出版社,汉堡1956年版,1976年重印本。

邓晓芒 译 杨祖陶 校

第二版 序 

对于属于理性的工作的那些知识所作的探讨是否在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上进行,这可以马上从它的后果中作出评判。如果这门科学在做了大量的筹备和准备工作之后,一旦要达到目的,就陷入了僵局,或者,经常为了达到目的而不得不重新回头去另选一条路;又比如,如果那些各不相同的合作者不能像遵守这个共同的目标所应当的那样协调一致:那么我们总是可以确信,这样一种研究还远远没有走上一门科学的可靠的道路,而只是在来回摸索。而尽可能地找到这条道路,即便有些包含在事先未经深思而认可了的目的中的事情不得不作为徒劳的而加以放弃,这就已经是对理性作出的贡献了。

逻辑学

逻辑学 大概是自古以来就已经走上这条可靠的道路了,这从以下事实可以看出:它从亚里士多德以来已不允许作任何退步了,如果不算例如删掉一些不必要的细节、或是对一些表述做更清楚的规定这样一些改进的话,但这些事与其说属于这门科学的可靠保障,不如说属于它的外部修饰。还值得注意的是,它直到今天也不能迈出任何前进的步子,因而从一切表现看它都似乎已经封闭和完成了。因为,如果最近有些人设想要扩展这门科学,于是有的塞进来一章 心理学 ,讨论各种认识能力(如想象力,机智),有点塞进来一章 形而上学 ,讨论知识的起源或依据 对象 的不同而来的 各种确定性的 起源(观念论、怀疑论等等),有的塞进一章 人类学 ,讨论 偏见 (其原因和对付手段):那么,这就是起因于他们对这门科学的 固有本性 的无知。当人们让各门科学互相跨越其 界限 时,这些科学并没有获得增进,而是变得 面目全非 了;但 逻辑学 的界限是有很确切的规定的,它不过是一门  要对一切思维的 形式规则 作详尽的摆明 和 严格的证明 的科学而已(不管这些思维是 先天的 还是 经验性的 ,具有什么 起源 和 对象 ,在我们内心碰到的是 偶然的障碍 还是 本性上的障碍 )。

逻辑学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它的这种长处仅仅得益于它所特有的限制,这种限制使它有权、甚至有义务抽掉知识的一切 对象 和 差别 ,因而在其中知性除了和 自身及其形式之外,不和任何别的东西打交道。 可以想见,当理性不单是和自身、而且也要和对象发生关系时,对于理性来说,选定一条可靠的科学道路当然会更加困难得多;因此 逻辑学 可以说也只是作为入门而构成各门科学的初阶,当谈及知识时,我们虽然要把逻辑学当作评判这些知识的前提,但却必须到堪称真正的客观的那些科学中去谋求获得这些知识。

现在,只要承认在这些科学中有理性,那么在其中就必须有某种东西 先天地被认识 ,理性知识也就能以 两种方式与其 对象 发生关系,即要么是仅仅 规定 这个 对象 及其 概念 ,(这个 对象 必须从别的地方被给予),要么还要 现实地把对象做出来。 前者是理性的 理论知识 , 后者是理性的 实践知识。 这两者的 纯粹 部分不管其内容是多还是少,都必定是理性在其中完全先天地规定自己对象的、必须事先单独加以说明的部分,并且不能与那出自别的来源的东西相混淆;因为如果我们盲目地花掉我们的收入,而不能在经济陷入困窘以后分清楚收入的哪一部分开销是可以承受的,哪一部分开销是必须裁剪的,那就是一种糟糕的经营了。

数学与物理学

数学 和 物理学 是理性应当先天地规定其 对象 的两门理论的理性知识,前者完全是纯粹地规定,后者至少部分是纯粹地、但此外还要按照不同于 理性来源 的另一种知识来源的尺度来规定。

数学

数学 在人类理性的历史所及的最早的时代以来,在值得惊叹的希腊民族那里就已走上了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但是不要以为,数学就像 理性 只和自己打交道的 逻辑学那样,很容易地一下就走上了、或不如说为自己开辟了那条康庄大道;我倒是相信,数学(尤其是还在埃及人那里时)长期地停留在来回摸索之中,而这场变革要归功于一场 革命 ,它是由个别人物在一次尝试中幸运的灵机一动而导致的,从那以来人们就不再迷失(在)这条他们必须采取的道路,一门科学的可靠途径就为一切时代、且在无限的范围内被选定并被勾画出来了。这一比发现绕过好望角的路途更为重要得多的思维方式革命的历史及那为实现这一革命的幸运者的故事,没有给我们保存下来。但毕竟,在 第奥根尼·拉尔修 流传给我们的传说中,他提到据称是 几何学 的演证的那些最不重要的、按照常识 简直都用不着证明的 原理的发现者,这说明,对于由发现这一新的道路的最初迹象而引起的变革的怀念,必定曾对数学家们显得极为重要,因此才没有被他们所忘记。 那第一个演证出等边三角形的人(不管他是 泰勒斯 还是任何其他人),在他心中升起了一道光明;因为他发现,他不必死盯住他在这图形中所看见的东西,也不必死扣这个图形的单纯概念,仿佛必须从这里面去学习三角形的属性似的,相反,他必须凭借他自己根据概念先天地设想进去并(通过构造)加以体现的东西来产生出这些属性,并且为了先天可靠地知道什么,他必须不把任何东西、只把从他 自己按照自己的概念 放进事物里去的东西中 所必然得出的结果 加给事物。

自然科学

自然科学踏上这条科学的阳关道要缓慢得多;因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半世纪的事:考虑周全的 维鲁兰姆的 培根 的建议一方面引起了这一发现,另(一)方面,由于人们已经有了这一发现的迹象,就更加推动了这一发现,而这一发现同样也要通过一场迅速发生的 思维方式革命 才能得到解释。 我在这里只想讨论在 经验性的 原则上建立起来的自然科学。

当 伽利略 把由他自己选定重量的球从斜面上滚下时,或者,当 托里拆利 让空气去拖住一个他预先设想为与他所知道的水柱的重量相等的重量时,抑或在更晚近的时候,当 施塔尔 通过在其中抽出和放回某种东西而把金属转变为石灰石 又把石灰石再转变为金属时 */ ,在所有这些科学家面前就升起了一道光明。 他们理解到,理性 只会看出 它自己根据自己的策划 所产生的东西,它必须带着 自己按照不变的法则 进行判断的 原理 走在前面, 强迫自然回答它的问题,却决不只是仿佛让自然用襻带牵引而行;因为否则的话,那些偶然的、不根据任何先行拟定的计划而作出的观察就完全不会在一条必然法则中关联起来了,但这条法则却是理性所寻求且需要的。理性必须一手执着自己的原则(惟有按照这些原则,协调一致的现象才能被视为法则),另一手执着它按照这些原则设想出来的实验,而走向自然,虽然是为了受教于她,但不是以小学生的身份复述老师想要提供的一切教诲,而是以一个受任命的法官的身份复述老师想要提供的一切教诲,而是以一个受任命的法官的身份迫使证人们回答他向他们回答的问题。这样,甚至物理学也必须把它的思维方式的 这场带来如此丰厚利益的革命 仅仅归功于这一个闪念:依照理性自己放进自然中去的东西,到自然中去寻找(而不是替自然虚构出)它单由自己本来会一无所知、而是必须从自然中学到的东西。自然科学首先经由这里被带上了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因为它曾经许多个世纪一直都在来回摸索,而没有什么成就。

形而上学

形而上学 这种完全孤立的、思辨的理性知识,是根本凌驾于经验教导之上的,亦即是凭借单纯的概念的(不像数学是凭借概念在直观上应用的),因而理性在这里应当自己成为自己的学生。对于这个形而上学来说,命运还至今没有如此开恩,使它能够走上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尽管它比其他一切科学都更古老,并且即使其他的科学全部在一场毁灭一切的 野蛮的 渊薮中被吞噬,它也会留存下来。因为在形而上学中,理性不断地陷入困境,甚至当它想要(如同它自以为能够的)先天地洞察那些连 最普通的经验 也在证实着的法则时也是这样。在这里,人们不得不无数次地走回头路,因为他发现,他达不到他所要去的地方,至于形而上学的追随者们 在主张上的一致性 ,那么形而上学还远远没有达到这种一致,反而成了一个 战场 ,这个战场似乎本来就是完全为着其各种力量在 战斗游戏 中得到操练而设的,在其中还从来没有过任何参战者能够赢得哪怕 一寸土地 、 并基于他的胜利建立起某种稳固的占领。所以毫无疑问,形而上学的做法迄今还只是在来回摸索,而最糟糕的是 仅仅在 概念之间 来回摸索。

形而上学的困境

那么,在这方面还未能发现一门 科学的 可靠道路的 原因何在呢?难道这条道路是不可能的吗?大自然究竟通过什么方式使理性沉溺于这种不知疲倦的努力,要把这条道路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事务之一来追踪呢?更有甚者,如果理性在我们的 求知欲 的一个最为重要的部分不仅是抛开了我们, 而且用一些假象搪塞并最终欺骗了我们,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来信任我们的理性!要么,这条道路只是至今没有达到;我们又可以凭借什么征兆来对下一次的探求充满希望,认为我们会比在我们之前的其他人更为幸运呢?

我们不能认为,通过一场 一蹴而就的革命 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数学和自然科学,作为范例,也许应予以充分注意,以便对这两门科学 赖以获得那么多好处的 思维方式 变革的最基本要点加以深思,并在这里至少尝试着 就这两门科学 作为理性知识 可与形而上学相类比而言 对它们加以模仿。 向来人们都认为, 我们的一切 知识 都必须依照 对象 ;但是在这个假定下,想要通过 概念 先天地 构成有关这些 对象 的东西 以扩展我们的 知识的一切尝试,都失败了。 因此我们不妨试试,当我们假定 对象 必须依照我们的 知识 时,我们在形而上学的任务中是否会有更好的进展。这一假定也许将更好地与所要求的 可能性 、即对  对象的 先天知识的 可能性相一致,这种知识应当在 对象被给予我们之前 就对对象有所断定。这里的情况与 哥白尼 的最初的观点是同样的,哥白尼在假定全部星体围绕观测者旋转时,对天体运动的 解释 已无法顺利进行下去了,于是他试着让观测者自己旋转,反倒让星体停留在静止之中,看看这样是否有可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现在,形而上学中,当涉及到 对象 的 直观 时,我们也能够以类似的方式来试验一下。如果 直观 必须依照 对象 的 性状,那么我就看不出,我们如何能先天地对对象有所认识;但如果对象(作为感官的客体)必须依照我们直观能力的性状,那么我倒是完全可以想象这种可能性。 但由于要使 直观 成为 知识 我就不能老是停留于它们之上,而必须把它们作为 表象 与某个作为 对象的东西相 关联,并 通过那些 表象 来规定这个 对象 ,所以我可能要么假定,我用来作出这种 规定 的那些 概念 也是依照该 对象 的,这样一来,我如何能 先天地

对它知道些什么这样的问题就使我又陷入了同一个困境;要么,我就假定诸对象,或者这是一样的,诸对象(作为被给予的对象)惟一在其中得到认识的 经验 ,是依照这些 概念 的,这样我马上就看到了一条更为简易的出路,因为 经验 本身就是 知性所要求的一种认识方式,知性的 规则 则必须是我还在 对象 被给予我之前 因而先天地就在我心中作为前提了,这个规则被表达在先天的 概念 中,所以 一切经验对象 都必然依照这些 概念 且必须与它们相一致。至于那些仅仅通过 理性 、也就是必然地被 思考 ,但却完全不能在经验中被给出(至少不能像理性所设想的那样被给出)的对象,那么对它们进行思考的尝试(因为它们倒是必定可以被思考的)据此就成了一个极好的试金石,用来检验我们采取的 思维方式 之改变了的 方法的东西,这就是:我们关于物先天地认识到的只是我们自己放进它里面去的东西。[1]

这一试验按照我们所希望的那样成功了,它在形而上学的 第一部分 中,也就是在它研究那些 先天概念 (它们能使 经验 中与之相适合的相应 对象 被给予出来)的部分中,向形而上学许诺了一门 科学 的可靠道路。因为根据 思维方式 的这一变革,我们可以很好地解释一门 先天知识 的 可能性 ,并更进一步,对于那些给 自然界 、即经验对象的总和提供 先天基础 的法则,可以给它们配以满意的证明,而这 两种情况 按照 至今所采取的方式 都是不可能的。 但是从我们 先天认识能力 的这一 演绎 中,在形而上学的第一部分,却得出了一个意外的、对形而上学的 第二部分 所研讨的整个目的看上去极为不利的结果,这就是:我们永远不能借 这种能力 超出 可能经验的 界限,但这却恰好是 这门科学 的最根本的事务。然而,这里面也就正好包含着 反证 我们 理性 的 先天知识 的那个初次评价的结果之 真理性 的实验,即这种 知识 只适用于 现象 ,相反, 自在 的 事物本身 虽然 就其自己来说 是 实在 的,但对于我们却处于不可知 的状态。因为那必然推动我们去 超越 经验 和 一切现象之界限 的东西 就是 无条件者 ,它是理性必然在 自在之物 本身中、并且完全有理由为一切 有条件者 追求的,因而也是诸条件的 系列 作为完成了的 系列 所要求的。现在,如果我们假定我们的 经验知识 是依照作为 自在之物本身的 对象的 ,那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即 无条件者 绝不可能无矛盾地被设想 ;相反,如果我们假定我们的物的 表象 正如它给予我们的那样,并非依照作为 自在之物本身 的 物 ,反而这些 对象 作为 现象 是依照我们的 表象方式 的,上述矛盾 就消失了;因此 无条件者 决不可能在我们 所知 的(被给予我们的) 那些 物 那里去寻找,倒是必须到我们所不知道的、作为 自在之物本身 的 物 那里去找:如果是这样,那就表明我们最初只是作为 试验 而假定的东西得到了证明。[2]

现在,当 否认了 思辨理性 在这个 超感官领域 中的一切进展之后,仍然留给我们来做的是 作一次试验 ,看看是否能在它的 实践知识 中发现一些 依据 ,来 规定 无条件者 这个 超验 的理性概念,并以某种合乎 形而上学的 愿望的方式、借助于我们只不过在 实践的 意图上 才可能的 先天知识 来超出一切可能 经验知识 的界限。而这样一种处理中 思辨理性 倒总是至少为我们作出这样一种 扩展 留下了余地,它必须让这个位置仿佛是空在那里,因而仍然听便于我们,我们甚至还受到了 思辨理性 的催促,要我们在可能的时候用 理性的实践依据 去充实那个位置。[3]

于是,纯粹思辨理性 的这一批判的任务就在于进行那项试验,即通过我们按照 几何学家 和 自然科学家 的 范例 着手一场 形而上学 的完全革命来改变 形而上学 迄今的 处理方式 。这项批判是一本关于 方法 的书,而不是 一个科学体系本身 ;但尽管如此,它既在这门科学的 界限 上、也在其整个 内在结构 方面描画了它的 整体轮廓 。因为 纯粹思辨理性 本身具有的特点是,它能够且应当 根据它为自己选择(的) 思维对象 的各种 不同方式 来衡量自己的能力、甚至完备地列举出 它为自己提出任务的 各种方式 ,并这样来描绘 形而上学 体系的整体轮廓;因为,就第一点而言,在 先天知识 中能够赋予 对象 的无非是 思维主体 从自身中取出来的东西,而就第二点来说,形而上学 在 认识原则 方面是一个 完全分离 的、独立存在 的 统一体,在其中,像在一个有机体中那样,每一个环节都是为着所有其他环节,所有环节又都是为着一个环节而存在的,没有任何一个 原则 不同时在与整个 纯粹理性 运用的 全面关系 中得到研究而能够在 一种关系 中被可靠地把握住的。但在这方面 形而上学 也有其难得的幸运,这种幸运是任何别的 与 对象 打交道的理性科学 (因为 逻辑学 只是和思维的 一般形式 打交道)所不能分享的,这就是:一旦它通过这部批判而走上了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它就能够完全把握住属于它的 整个知识领域 ,因而完成它的工作,并将其作为一种 永远不能再有所增加的 资本存放起来供后人使用,因为它只和原则 及它 给自己的原则 所规定的 限制 打交道。因此这种完备性也是它作为基础科学所要求的,关于它我们必须能够说:nil actum reputans , si quid superesset agendum .[4]

但如果人们要问,我们打算凭借由批判所澄清的、但也因此而达到一种 持久状态的 这样一种 形而上学 给后人留下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财富呢?粗略地浏览一下这部著作,人们会以为,它的用处不过是 消极 的,就是 永远也不要冒险 凭借 思辨理性 去超越 经验的界限 ,而这事实上 也是 这种 形而上学 的第一个用处。但这个用处马上也会成为 积极 的,只要我们注意到,思辨理性 冒险用来 超出其界限 的那些原理, 若更仔细地考察,其不可避免的后果 事实上不是 扩展了 我们的理性运用 ,而是 缩小 了它,因为这些原理现实地威胁着 要把它的 原本归属于其下的 感性界限 扩展到 无所不包,从而完全排斥掉那纯粹的(实践的)理性运用。因此,一个限制那种扩展的批判,虽然就此而言是 消极 的,但由于它同时借此排除了那 限制甚至威胁 要完全取消理性的实践运用 的障碍物,事实上就具有 积极的 和非常重要的用途,只要我们确信 ,纯粹理性 有一个完全必要的实践运用(道德运用),它在其中不可避免地要扩展到 感性的界限之外,为此它虽然不需要从 思辨理性 那里得到任何帮助,但却必须抵抗它的 反作用 而使自己得到保障,以便不陷入自相矛盾。 否认批判的这一功劳有积极的作用,这就好比是说,警察没有产生积极作用,因为他们的主要工作只不过是 阻止公民对其他公民可能感到担忧的暴力行为发生 ,以便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而已。 在这部批判的分析部分将要证明, 空间 和 时间 只是 感性直观 的 形式 ,因而只是作为 现象 的物实存的条件,此外如果不能有与 知性概念 相应的 直观 给予出来, 我们就没有任何 知性概念 、因而也没有任何 要素 可达到 物的知识 ,于是我们关于作为 自在之物本身 的任何 对象 不可能有什么知识,而只有当它是 感性直观 的 对象 、也就是作为 现象 时,才能有知识;由上述证明当然也就推出,理性的 一切思辨的知识 只要有可能,都是限制在仅仅 经验 的对象之上的。 尽管如此,有一点倒是必须注意的,就是在这方面毕竟总还是有一个 保留 ,即:我们正是对于也是作为 自在之物本身的 这同一些对象 ,哪怕不能 认识 ,至少还必须能够 思维 。[5]

因为,否则的话,就会推导出荒谬的 命题 :没有某种 显现着的 东西 却有 现象 。[6]

现在让我们假定,由于我们的批判而成为必要的这一区别,权当它没有作出,那么, 因果性 原理、因而 自然机械作用的原理 在规定这些物时就必然会对 一般地 适用于 一切物,把它们当做起作用的 原因 。因而,关于这同一个 存在物 ,例如说 人的灵魂 ,我就不能不陷入明显的 自相矛盾 ,说 灵魂 的 意志 是自由的,同时有还是服从自然必然性的,因而是不自由的:因为我在两个命题中是 按照同一个含义 、也就是作为一般物(作为 自在的事物本身 )来设想 灵魂 的,并且,没有经过 预先的批判 也不可能作别的设想。 但如果这个批判没有弄错的话,它在这里教我们从 两种不同 意义 来设想对象,也就是或者设想为 现象 ,或者设想为 自在之物本身 ;如果对它的这些 知性概念 的 演绎 是正确的,因而 因果律 也只用在 第一种意义的 物身上,也就是就这些物是 经验对象的范围内来运用,而不再把它们又按照第二种意义置于这条原理之下,那么,这同一个 意志 就被设想为在 现象 中(在可见的行动中)必然遵循 自然法则 、因而是 不自由 的,然而另一方面又被设想为 属于物自身 ,并不服从自然法则,因而是 自由 的,在这里不会发生 矛盾 。现在,尽管我从 第二方面 来考察时并不能通过 思辨理性(更不能通过 经验 观察)来 认识 我的灵魂,因而也不能把 自由 当作一个 我把 感官世界 中的 效果 归于其下的 存在物的 属性 来认识,因为否则我就必须根据这个存在物的 实存 来确定地认识它,却又不是在 时间 中认识它(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无法把任何 直观 加之于我的 概念 ),然而,我毕竟可以 思维 自由,就是说,自由 的 表象 至少并不包含 矛盾 ,如果我们批判地区分两种(即感性的和智(知)性的)表象方式,并因此而限制 纯粹知性 的概念、因而也是限制由它们而来的那些原理的话。 如果我现在 假定 , 道德 必然要以作为我们 意志 的属性的 自由(最严格意义上的)为前提,因为,自由举出我们理性中那些本源的实践原理 作为自己的 先天 证据,这些 原理 没有 自由 的前提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但又假定 思辨理性 已证明 自由 完全不可能 被思维:那么必然地,那个前提,也就是道德的前提,就不得不让位于 其反面 包含某种明显的矛盾的那个前提,从而 自由 连同其 德性(因为如果不是已经以自由为前提的话,德性的反面就不会包含矛盾)也不得不让位于 自然机械作用 。但如果是这种情况:由于我在道德上不再需要别的,只需要自由不自相矛盾,因而至少毕竟是可 思维 的,而不一定要进一步看透它,则它对于同一个行动的 自然机械作用 (从另一种关系设想)就不会有任何障碍了:这样,德性的学说保持了自己的位置。自然学说也将保有自己的位置。 但如果不是批判预先教导我们,对于 物自身 我们无法避免自己的无知,一切我们可以在 理论上 认识 的东西都限制在单纯 现象 的范围内,那么这一切是不可能发生的。对纯粹理性的批判原理的积极作用的这种探讨,同样可以在 上帝 概念和我们 灵魂的单纯本性 的概念上指出来,但为了简短起见我暂时不谈它。所以,如果我不同时 取消 思辨理性对夸大其辞的洞见的这种僭妄,我就连为了我的 理性 的必要的实践运用而 假定上帝、自由 和 灵魂不死 都不可能。因为思辨理性为了达到这些洞见就必须使用这样的原理,这些原理由于事实上只及于 可能经验 的 对象 ,即使把它们用在不能成为 经验对象 的东西之上,它们也实际上总是将这东西转变成 现象 ,这样就把 纯粹理性 的 一切实践的扩展 都宣布为不可能的了。因此我不得不悬置 知识 ,以便给 信仰 腾出位置,而 形而上学 的 独断论 、也就是没有 纯粹理性批判 就会在 形而上学 中生长的那种成见,是一切阻碍 道德的 无信仰的 根源,这种无信仰任何时候都是非常独断的。所以,如果一门按照 纯粹理性批判 的标准来拟定的 系统的 形而上学 可以不太困难地留给后人一笔遗产,那么这笔遗产决不是一件小小的赠予;只要我们注意一下通过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一般所能得到的理性教养,并与理性的 无根基的摸索 和 无批判的轻率漫游作个比较 ,或者也注意一下对渴望知识的青年时代在时间利用上的改善,青年人在通常的 独断论 那里这么早就受到这么多的鼓动,要对他们 一点也不理解的事物 、 对他们 在其中乃至世界上任何人在其中 都会(对)一无所见的东西随意玄想, 甚至 企图去 捏造新的 观念 和 意见,乃至忽视了去学会基本的科学知识;但最大的收获还是在人们考虑到这一无法估量的好处时,即:在所有未来的时代里,一切反对 道德 和 宗教 的异议都将以 苏格拉底 的方式、即最清楚地证明对手的无知的方式结束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 一直都有某种 形而上学 存在,并且今后还将在世界上遇见 形而上学 ,但和它一起也会碰到一种 纯粹理性 的辩证论,因为 辩证论 对 纯粹理性 是自然的。所以哲学的 最初 和 最重要的 事务就是通过堵塞这一错误的根源而一劳永逸地消除对 形而上学 的一切不利影响。

即算在科学领域中发生了这一重要的变革,而思辨理性不得不承受在它至今所想象的财产方面的 损失 ,然而, 一切普遍的人类事务 及 人世间从 纯粹理性 的学说中所引出来的一切好处,都仍然保持在其向来存在的有利状态中,损失 的只是 学派的垄断 ,而决不涉及 人类的利益。 我要问问最固执的 独断论者 ,关于由 实体的 单纯性 推出 我们的灵魂在死后继续存在的证明 ,关于从主观上和客观上的 实践的必然性 的那些 细致的 然而 无用的 区分 得出与 普遍机械作用 相对立的 自由意志 的证明,或者关于从一个 最高实在的 存在者的概念中 (从变化之物的偶然性和第一推动者的必然性中)推出 上帝存有 的证明,当这些证明从学派那里走出来之后 ,是否在任何时候到达过公众那里 并可能对他们的信念产生过 最起码的 影响呢?如果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如果它甚至永远也不能被期望,因为普通人类知性不适合于这样细致的思辨;如果事情相反,在第一个证明方面,每个人都可察觉到的 他天赋的素质 ,即永远也不能通过 尘世 的东西(它对于人的全部使命的天禀是不充分的)来满足的素质,已经必然导致了对 来世生活 的希望,就第二个证明来说,单是对义务的清楚表达,在与爱好的 一切要求的 对立中,就已然必然导致了 自由 的意识,最后,谈到第三个证明,单是从大自然中到处看得出来的庄严的 秩序 、美 和 仁慈 ,就已经必然导致了对一个智慧的和伟大的 创世者 的信仰,如果完全只凭借这些,就已经必然导致了在 公众中 流行的信念,只要者信念立于理性的根基:那么这宗财产不仅是原封未动地保留着,而且赢得了更大得多的威望,因为各个学派从此学会了在涉及 普遍人类事务 的观点上 不自以为有更高更广的洞见,除非是广大(对于我们最值得关注的)群众也同样容易达到的洞见,因而 只把自己限制在 对这种 普遍可理解的 、对道德目的是足够的 论据的培养上。所以这种变革只涉及学派的 狂妄要求,这些学派喜欢在这方面(在其他许多别的方面他们是有权这样做的) 让人把自己看作是这样一些 真理的 惟一的 行家 和 保管者,他们只是把这些真理的 用法 传达给公众,但却把它们的 钥匙 由自己保管着( quod mecum nescit , solus vult scire videri )。 [7]

然而,思辨哲学家的某种合理的要求毕竟也被关注到了。思辨哲学[家]仍然是一门公众所不知道但却对于他们有用的科学、亦即 理性批判 的科学的惟一保管人;因为这门学科是永远不能 通俗化 的,但它也没必要通俗化;因为民众很少想到那些 精致地 编造出来的 对有用真理的论证,同样也不曾想过也是那么 细致的 对这些论证的 反驳;反之,由于学派以及每个致力于思辨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要陷入两难,所以学派就有义务通过对 思辨理性 权利的彻底研究 一劳永逸地防止那种丑闻,这是连民众也必定会或迟或早由于那些争执而碰上的,这些争执是 形而上学家们 (最后还有作为形而上学家的神职人员)都不可避免地 毫无批判地卷入进来的,后来他们又伪造出自己的学说来。只有这种彻底的研究,才能从根子上铲除 唯物论 、宿命论 、 无神论 、 自由思想的 不信、狂信和 迷信,这些是会造成普遍的危害的,最后还有 唯心论 和 怀疑论 ,它们更多地给学派带来危险而很难进入到公众中去。如果 政府 愿意关心 学者 的事情,那么促进这种惟一能使理性的工作立足于坚实基础上的批判的自由,就是政府对科学和人类的贤明的关怀,这比支持可笑的 学派专制 要 得体 得多,这些学派 当他们的 蛛网 被破坏时 就大叫公共的危害,但公众对这些蛛网却毫不在意,所以也从来不会感到自己有什么损失。

这个批判并不与 理性 在其作为 科学的 纯粹知识 中所采取的 独断处理 处在对立之中(因为这种处理任何时候都必须是独断的,亦即从可靠的 先天原则 严格地证明的),而是与 独断论 相对立,即与那种要依照理性早已运用的 原则 、单从概念(哲学概念)中来推进某种 纯粹知识 而 从不调查 理性达到这些知识的方式和权利 的僭妄相对立。 所以 独断论 就是 纯粹理性没有预先批判他自己的能力的 独断处理 方式。因此这一对立 不是要以 自以为通俗的名义 为 肤浅的饶舌 作辩护。更不是要为推翻整个 形而上学 的 怀疑论 说话;相反,这个批判对于促进一门彻底的、作为科学的 形而上学 是一种暂时的、必要的举措,这种 形而上学 必然会是 独断的 、按照最严格的要求而 系统化 的。因而是合乎 学院规则 地(而不是通俗化地)进行的;对它的这一要求是毫不含糊的,因为它自告奋勇地要 完全先天 地 因而使思辨理性完全满意地进行它的工作。在实行批判所制定的这一计划时,亦即在 形而上学 的未来体系中 我们将有必要遵循 一切 独断哲学家 中 最伟大的哲学家 、著名的 沃尔夫 的严格方法,是他首先作出了榜样(他通过这一榜样成了至今尚未熄灭的 德意志彻底精神的 倡导者),应如何通过合乎规律地确立原则、对概念作出清晰的规定、在证明时力求严格及防止在推论中大胆跳跃,来达到一门科学的稳步前进,他也正因此而曾经特别适合于使这样一们作为 形而上学 的科学能够通过对工具、也就是纯粹理性本身的批判 而为自己预先准备好场地,如果他想到了这一点的话:他没有这样做,这不能怪他,毋宁要那个时代的 独断的思维方式 ,当时的 和所有以前时代的哲学家们 在这点上 相互之间没有什么好指责的。那些抵制他的 学问方式 但同时又 拒绝纯粹理性的 批判程序的人,其意图不是别的,只能是摆脱 科学 的约束,把 工作 变成 儿戏 ,把 确定性 变成 意见 ,把哲学变成了偏见。[8]

...... 这些原理本身及其证明,正如该计划的形式和完备性一样,我都没有发现什么要修改的地方;这部分要归功于我在将该书交付出版之前曾长时期地对它进行审查,部分要归功于这件事本身的性质,即 纯粹思辨理性 的 本性,它包含一个真实的结构,在其中所有的机能都是为了一个,而每个都是为了一切,因而每个不论多么小的缺陷,不管它是一个错误(疏忽)还是一个欠缺,都必然会在运用中不可避免地泄漏出来。这个体系将如我所希望的 长久地维持这种不变性。是我有理由相信这一点的不是自负,而只是这个实验所产生的自明性,即从 纯粹理性 的最小要素出发 直到它的整体,并且反过来从整体出发(因为即使整体也是单独由 纯粹理性 的最终意图 在 实践中给出的)直到每一个部分,结果是相等的,因为试图哪怕 只改动最小的部分 马上就会导致 矛盾,不光是这个体系的矛盾,而且是普遍人类理性的矛盾。不过在它的表述上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在这一版中试图作出的改进,有的是要纠正对 感性论 部分的误解,尤其是对 时间 概念 的误解,有的是要澄清 知性  概念 演绎 的模糊性,有的是要弥补在纯粹知性概念原理的证明中被认为在 充分的自明性 上的缺乏,最后,有的是要补救从合理的 心理学 中推出的 谬误推理 方面的误会。到此为止(也就是直到 先验辩证论 第一章结束)后面的部分我就没有再作 表述方式 上的改动了。[9]

[9] 真正的、但毕竟只是在 证明方式 中的增加,我大概只能举出我在第 273页 通过一个对 心理学唯心论 的 新反驳、以及一个关于 外部直观的 客观实在性的 严格的(我认为也是惟一可能的)证明所作的增加。 唯心论 尽可以就 形而上学的 根本目的而言 仍然被看作是无辜的(事实上它并非如此),然而 哲学 和 普遍人类理性 的丑闻仍然存在,即不得不 仅仅在信仰上 假定 在我们之外的物(我们毕竟从它们那里 为我们的 内感官 获得了 认识 本身的 全部材料)的存有,并且,如果有人忽然想到要怀疑这种存有,我们没有任何足够的证据能够反驳他。由于在这个证明的表述中,从第三行到第六行有些含混不清,我请大家将这一段改为:“但这一 持存之物 不可能是我心中的一个 直观。因为我能在我心中遇到的 有关我的存有的 一切规定根据 都是表象,并且作为表象,它们本身就需要一个与它们区别开来的 持存之物 ,在与该物的关系中 这些表象的变化 、 因而表象在其中变化的 那个时间中的 我的存有 才能得到规定。 ”人们对于这个证明也许会说: 我直接意识到的 毕竟只是 在我心中存在的东西,即我的 外在事物的 表象 ;结果问题仍然还是没有解决:某物是 与表象相应的 外在于我的 东西呢,或者不是。不过我是通过 内部经验 而意识到 我在时间中的存有 (因而也意识到它在时间中的 可规定性)的,这一点是比单纯意识到 我的表象 要更多些,它倒是等同于 对我的存有的的 经验性的意识 ,这个意识只有通过 与某种和我的实存结合着的 外在于我的东西 发生关系才能得到规定。因此对我的 在时间中的 存有的意识 是与对 在我之外的某物的关系的意识 结合为一体的,所以它是 经验 而不是 虚构 ,是 感觉 ,而不是 想象力 ,它把 外部的东西 和 我的内感官 不可分割地连结起来;因为 外感观 本身已经是 直观 和 某种外在于我的 现实之物的 关系了,而它的 与 想像(象) 不同的 实在性 仅仅是建立在它 作为内部经验本身的 可能性条件 而与 内部经验 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之上,这就是这里的情况。假如我可以在 伴随着我的一切 判断 和 知性活动 的我在表象中,同时通过 智(知)性的直观 把我的存有的 一个规定 与我的存有的 智(知)性意识结合起来,那么一种对外在于我的 某物的 关系的 意识 就不一定属于这种 智(知)性直观了。但现在,那个智(知)性意识虽然是先行的,但我的存有 惟一能在其中得到规定的 内直观  却是 感性的 并且与时间条件结合着的,而 这一规定 、因而 内部经验 本身都依赖于某种 不在我心中 、所以只在我之外的 某物中的 持存之物 ,我必须在 对它的关系中 来观察我自己:这样,外感官的实在性为了一般经验的可能而必须和 内感官的实在性 相结合:就是说,我如此肯定地知道,有 在我之外 与我的 感官 发生关系 的 物,正如我知道我本人在 时间中确定地实存 着一样。但现在,外在于我的客体 究竟是现实地与哪些给予的 直观 相应,因而是属于外部 感官 的(这些直观应归因于它,而不是归因于想象力),这必须在每一 特殊情况里 根据一般经验(甚至是内部经验)据以与 想象 区别开来的 规则 来决定,在此永远成为基础的原理是:实际上有外部经验。 对此我们还可以加上一条说明:关于某种 存有中的 持存之物的表象 与  持存的表象 不是等同的;因为前者如同我们的 一切表象、甚至物质的表象一样,可以是极为 游移不定 和 变动不居 的,但它毕竟与某种 持存之物 相关,这种持存之物因而必须是与 我的一切表象不同的 外在之物 ,它的实存必然同时被包含在 对我自己存有的 规定 之中,并与这个 规定 一起构成一个惟一的经验,这经验如果不同时(部分地)又是外在的,它就连 在内部 也不会发生了。 这是如何可能的? 在这里不能作进一步的解释,正如我们也不能解释,一般说来我们如何能思考 时间 中那个和 变动之物 共存 便产生出变化概念来的 常住之物 。   ----- 康德

...... 我在好几篇公开发表的文章中(部分是在对一些书的评论中,部分是在单篇论文中)怀着感激的愉快看到,德意志的彻底精神没有死灭,而只是暂时被思想中天才式的自由的时髦风气的喧嚣盖过了,而批判的荆棘小路,即通往一门学术性的、但惟有这样才是持久的、也才是有最高必然性的纯粹理性科学的荆棘小路,并没有阻碍勇敢聪慧的人去掌握这门科学 ......

...... 危险并不在于遭到反驳,倒是在于不被理解...... 

...... 此外,如果一个理论本身具有持久性,那么最初给它带来很大威胁的那些反复辩难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有助于磨平它的粗糙之处,而如果有不抱偏见的、有见地的、真正平实的人士从事这一工作,甚至也可以使它短时期内臻于所要求的精致优美。

哥尼斯堡,1787年4月